(2004年9月 作者:胡德华)
清明节前夕,胡耀邦之子胡德华接受了凤凰卫视陈鲁豫的专访。提起父亲,他有说不完的话。一席畅谈中,他也完成了对父亲的一次祭悼。
2004年初春季节,北京,一座老式四合院,前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在北京的家,胡德华给我们讲起了很多关于他和他家人的故事。
胡德华是胡耀邦与李昭的第三个孩子,1948年出生。1952年,胡耀邦调任中国共青团中央任书记,胡德华跟随母亲来到北京。
我小时候跟爸说结巴
小时候,我爸跟我们谈的非常少,倒是他在“文革”中被打倒了,我们谈话多了一点。我爸那会儿结巴,我也结巴。我记得他开会的时候总说,啊,那个那个,我也跟他学,啊,那个那个……然后他就把我给轰走了。
父母在一起时都是谈工作,他们不谈柴米油盐。我妈比较严,我不想去上全托,她打了我一顿。爸爸很和蔼,特别喜欢孩子,常带我和别的小孩出去玩,当时我感觉团中央特别温馨。
1952年,37岁的胡耀邦在团中央主持工作,1964年年底调任陕西省委第一书记。胡耀邦在当地强调民以食为天,号召加强粮食生产而不是阶级斗争。经济明显好转,却让他遭遇长达三个月的政治批判。
那时候我不知道这些事,我还觉得他在那儿不错呢。后来我就听说他当时身体非常不好,我妈特别着急,他去陕西,我妈还在北京工作。
他的病叫蜘蛛网膜炎,人家说有生命危险。当时叶帅就去了,说,耀邦啊,那个检查通不过就算了,你认识不上去就不认识了。因为让爸承认他反党,他当然不承认,不承认就一次一次地通不过。爸说不行啊,检查还没过呢。叶帅就连拉带拽地把他拽回了北京。
叶帅救了他,要不然有生命危险,他生病时还在开批斗会。张爱萍动情地说,耀邦在陕西有功,陕西肥了,耀邦瘦了。
1965年,胡耀邦从陕西回到北京,继续在中国共青团中央工作。但政治风暴已经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爸爸从陕西回来后,他还挺乐观的,还带着他喜欢的那些别人家的孩子玩。后来有一次,我在他的办公桌上看到一个材料——《胡耀邦在陕西的反党言行录》。现在,让我讲他在陕西干了什么,我讲不出来,那本《反党言行录》倒是记录得很好。当时我看了简直就是晴天霹雳,吓得跟谁都没敢说。那个阶段他在生活中还是很平常的,你甚至看不出一点焦虑,或者沮丧。
“文革”中,爸爸敢怒敢言
1966年,“文革”爆发。面对动荡、危机四伏的政治时局,胡耀邦依然敢怒敢言。
我爸人特别,那些言不由衷的话,他都不讲。“文革”时,造反派到我们家来。我原来很少见我爸生气,他就跟那些造反派拍桌子,尽管那会儿人家打他白打。他们在那儿吵我就在外面听,后来人家就说,贺龙是土匪。我爸跟造反派拍桌子,他说,谁说贺龙是土匪,贺龙是共产党员,是我们的高级将领。等那些人走后,我就跟我爸说,街上大字报都说贺龙是土匪,把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了。他说,我告诉你,我不管人家怎么说,贺龙是有功之臣,是开国元勋。我说,你承认了也没关系。他说我就不能承认,我要经得起历史的考验。他在写材料时,都没有写那些言不由衷的话。
“文革”爆发之初,中央直属机关中最先受到冲击的就是共青团中央,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红卫兵冲进团中央机关大院,由身强力壮的“小将”们把胡耀邦硬拽到批斗台上去接受“大批判”。
胡耀邦去世之后,胡德华一家人一直和母亲住在一起。他特别高兴地告诉记者,他们单位刚刚分给他一套经济适用房。他比记者想像的还要平民化,这可能是受父亲的影响。记者觉得胡德华对父亲充满了敬畏,事隔这么多年,他回忆起父亲批评自己的情形,好像还是很慌乱,完全不像是大公司的董事长,而像是父母身边那个年幼不懂事的孩子。
我爸爸平常不太发脾气,真要发起脾气来可不得了。他跟我发过脾气,那是在“文革”当中,他被罢官,关在团中央,每天参加批斗,一直没回家。后来国庆节放假,团中央给我打电话说,来接你爸回去。我就骑自行车去了,一看见我爸就特别难过,就哭了。我爸特生气,说你哭什么,不要哭了,我们回家吧。我就叫了一辆三轮车,跟爸一块儿回去了。那是他第一次跟我特别凶说话,但那也不能怪谁呀。
“文革”中,爸仍希望发展经济
“文革”中,胡耀邦屡受批斗,他的妻子李昭也在牵连之中。1969年,21岁的胡德华从学校毕业,当上了一名路政工人,每天干着强度极大的体力劳动。儿子当了工人,耀邦并无异议,他还鼓励胡德华用第一个月工资给家人买礼物。“文革”期间,胡德华也是因为特殊身份受到了牵连。
那时我妈是北京市纺织局局长,彭真被打倒,我妈跟着倒霉。
一开始我爸爸也不跟我谈什么,因为他怕影响我。后来他跟我讲,“大跃进”把经济搞得这么差,刚刚好一点,就又这么闹,会把经济搞坏的。当时我还批判他呢,我说只要大家都革命了,经济自然好了。他就跟我大发脾气,他说,你知道我们党为了经济付出了多大代价,做出了多大努力,又这么给弄坏了,国家怎么得了啊!不劳动,不工作,怎么能够创造财富啊!
那段时间我在南京,工作很辛苦,但是我也没觉得怎么痛苦,不过有一点让我觉得很不好,就是我老被当作要被改造的典型。
后来我就去当兵。到了高校又开始招生那一年,解放军也考试,我考得非常好,但是没有消息。我就去问军首长,他说,这还不是因为你爸吗?管教育的人叫王曼田,她说,小胡是老胡的儿子,他怎么能上学呢,这是咱无产阶级的学校,然后就给拉下来了。
这个打击对我太大了,因为谁都想念书。军首长说,小胡啊,这个王曼田能通天的,我们也不敢惹她,你就还在部队里努力工作吧。
直到1973年,胡德华才最终被南京通信兵工程学院录取,了结了他上大学的心愿。而父亲胡耀邦的政治命运也是在进入上世纪70年代后才出现真正的转机。
九大以后,我爸不再被批斗了,但还是坐冷板凳,一直坐到1975年小平同志上来,爸爸到中科院当党组书记。他在中科院搞整顿,恢复专家的待遇,解决知识分子的后顾之忧。跟“文革”又不对了,他7月份去的,到10月份跟小平同志一块被打倒了。
复出后,爸夜以继日搞平反
1975年,邓小平二次复出,胡耀邦也重新“出山”,但仅一年,再次被“揪”出。直到1977年,胡耀邦调任中央组织部部长。在履任的第一天,面对历次运动中留下的无数冤假错案,面对用鞭炮来欢迎他的中组部人员,胡耀邦说的第一句话是:“积案如山,步履维艰!”那时,胡德华在南京和妻子建起了小家。而远在北京的父亲尽管年过六旬,但面对积案如山的现状,不得不夜以继日地工作。
有一年,我们到中南海的小招待所吃饭,服务员跟我说,她给我爸他们服务过,那会儿没白天没黑夜的,从早上一直工作到晚上12点,累极了。
那时爸爸心里想的就是为中华民族,一定要抢时间。搞平反时,我说,右派怎么一下子就都摘帽了,得一个一个审查没问题才能摘帽吧。我爸说,你算过没有,你一天审查一个人,50万人,要审到什么时候去?改造了这么多年了,当时也不是右派,有很多人是发自内心地提意见,这种人都把他当作右派,再一个一个甄别,到死也轮不到他。但很多中央领导有不同意见,觉得这么平反好像太宽了。
70年代末期,胡耀邦恢复工作,一个人居住在富强胡同六号。每天来自全国各地上访的人络绎不绝,胡耀邦说,凡是找他诉说冤情的一律不准阻拦。
1982年,在中共十二大上,胡耀邦当选为中共中央总书记。胡德华说,那几年,父亲忙碌而紧张,就住在办公室里,只有周末才和家人团聚。胡耀邦任职总书记期间,正是中国打开国门之后的重要阶段,“七五”计划实施。
爸爸没有留下遗嘱
1989年4月8日,胡耀邦突发心脏病,当即送往医院抢救。4月15日7时53分,74岁的胡耀邦离开人世。
每年到我爸去世的日子和他的生日,好多好多人都到家里来,表示一种怀念,有认识的,也有不认识的。
爸爸去世非常突然,没有跟任何人说什么。但是他的为人,我们的几次谈话,我一直记着,他一直是我的楷模。
1986年,胡德华携妻儿回到北京。之后,他从中科院辞职下海,历经十余年商海沉浮。如今,胡德华和母亲还居住在这座旧宅子里,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,摆放的是胡耀邦的照片。
胡德华说,母亲的身体挺好,兄妹的工作也顺利,一到过节时,全家都会聚在一起……
(施中摘自《人物周报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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